第一百零三章 认罪 (第2/2页)
为什么要离开前线,为什么要屠灭吊雨楼镇?
这不是祝伯君能做出的事啊!
在她的印象里,祝伯君是高风亮节的良将功臣,不是滥杀无辜的凶徒。心中早已翻江倒海,哀声一片,可谢无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阵前祭旗的三百将士,吊雨楼镇的近千百姓,这些冤魂压在谢无猗身上,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是罪孽。
——乔家的罪孽。
对此,祝伯君反倒十分坦然,“当日建安侯让老夫确定军粮的行程,老夫和乔侍郎走岔了路,路过吊雨楼镇时听说了借粮之事。老夫刚要折回就见吊楼里出现了奇怪的疫病,因担心疫病蔓延到前线,老夫就趁夜色命手下烧了吊楼,之后又将参与此事的手下全部灭了口。”
谢无猗呆呆地看着祝伯君,他的语气轻描淡写,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,但他的话中有两个问题。
“老将军见到的瘟疫是否和叶娘坠楼死在火中时的惨状相同?”
“是。”祝伯君干脆地回答。
所以,他是因在宫中目睹了叶娘烁金蛊发作,才一下子想到了两年前的吊雨楼镇。而在宫宴上,缇舟反复暗示吊雨楼镇和烁金蛊,祝伯君担心事情泄露才着急辞了官。
祝伯君喝了口茶,解释道:“那些人发病的样子太可怖,绝非简单的疫病,当年的事更不该被人记住,还是老夫亲手来了结比较好。”
“可那是近千条无辜的人命!”谢无猗脱口而出,她不信驰骋沙场一辈子的祝伯君会视人命为草芥。
“邛川前线拼死拼活的是数万数十万的人命!”祝伯君冷眼回视谢无猗,他挥袖指天,目中锋芒毕露,“这是最小的代价,若有人蓄意投毒,前线必不击自溃!”
洪钟般的声音在密牢中久久回荡,谢无猗心头剧震,她双唇轻颤,脑中一片空白。
“可,可您完全可以下令围住吊雨楼镇,不允许他们外出……”
用不着把全镇的百姓活活烧死啊!
后半句话谢无猗没有说出,但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。
祝伯君的眼角微微抽搐,额上青筋暴起,手却无力地垂下。他别开头,炉中的火星拼命向上挣,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。
谢无猗不停地深呼吸,她心里还有另一个疑问,一个和她切身相关的疑问。
“老将军,您明知道军粮被劫也没有回前线说明情况,甚至当圣旨下达……”谢无猗握住领口,嗓音已彻底沙哑,“您就任由三百人被处死?”
祝伯君瞥了谢无猗一眼,仿佛在问,不然呢,她希望他怎么做?
“如果您能提前说明情况,我……”谢无猗咽下唾沫,艰难地改口道,“乔大人总罪不至死吧……”
“说明什么情况?”祝伯君冷漠地打断谢无猗,“一夜之间丢失所有军粮,当时没人知道二狼山的机关,你真的以为丢失军粮的罪名会比延误更轻吗?你真的以为区区一张字据就能抵消乔椿的渎职之过吗?你真的以为在先帝心里,三百人三千人的性命比得过一个太子吗?”
谢无猗眼前一黑,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。
血淋淋的真相揭开,这本是一些她早就该明了的道理。若不是嫁给萧惟,谢无猗一介民女,父亲身负大逆重罪,她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。
是啊,她怎么会忘记先帝是怎样一个人了呢。
她为她的父亲奔波,先帝的儿子也在前线。
更何况,那是大俞的储君,未来的天子。
所以,战事当前,先帝不会听任何解释。无论什么原因,延误就是延误,乔椿就该付出代价。
祝伯君残忍地浇灭谢无猗最后的侥幸,“老夫可以告诉你,说与不说,放在平时是流放和斩首的区别,可在两年前,那就是腰斩和凌迟的区别!”
“够了!”
一直沉默不言的萧惟突然喝止住祝伯君,他站起身在牢中来回踱步,半晌才停在祝伯君面前,“老将军当真是自己下令火烧吊雨楼镇,没有受人指使吗?”
祝伯君阴沉的脸上浮现出短暂的笑意,“阿衡,你长大了……”
“您回答我!”
萧惟怒吼着红了眼睛。这么多年来,他视萧爻如兄如父,祝伯君是元宪皇后的兄长,他自然从小就十分崇拜祝伯君。可没想到一朝梦醒,他刨根究底的真相竟会是这样。
“您到底在为谁养人?吊雨楼镇起火点甚多,遍布楼中内室,祝家军都是硬功夫,混进吊楼执行任务的是谁?围攻二狼山那日,您先行派来的援兵是什么人?褚余风到死都不承认江南庄是他的产业,那尖刀阵中的‘匕’字标记又是哪来的?”
答案已然明了——
死士。
放火之人是他的死士,二狼山中与朱雀堂围攻山匪的是他的死士,那江南庄会是他训练死士的地方吗?
祝伯君一身战功,他骄傲了一辈子,忠诚了一辈子,最后连爵位都不肯要,按理说除了皇帝没人能驱使他。他为什么会需要养祝家军以外的私兵?
为什么因为一个吊雨楼镇,他连心腹阿福都要搭进去?
他到底在为谁卖命?
老将军,您快告诉我这里面有隐情好吗?
“这重要吗?”祝伯君满含慈祥地望着萧惟,“烧死近千人还不足以让燕王殿下定老夫一个死罪吗?”
萧惟的眼眶再也承受不住千斤之重。
他仓促地转头,狠狠抹掉这些出卖他的该死的泪珠子。
“殿下,世家谁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?”祝伯君笑道,“豢养死士、火烧吊雨楼镇的罪老夫全部认下了。只一点,江南庄与老夫无关。”
平静地说完这句话,祝伯君将杯中茶一饮而尽。他起身走到草堆上,摘下发冠,背对萧惟和谢无猗盘膝坐下,任由二人如何追问都不再开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