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四十章 此生不见 (第2/2页)
朦胧间,萧惟想起了那个梦。
看来不是萧婺要死,而是他快死了。
细纹铜棍和船木扎得胸口生疼,萧惟眼前蓦地浮现出江南庄的“小梅丛”尖刀阵,还有上面一撇很轻的“匕”字标记。他灵光一现,如果,那一撇是伪装,实际是“乚”呢?
卢云谏的死士,不正是带有这个标记吗?
他调换萧爻的船,让船队在虬窟湾沉没,从而顺利除掉了稳坐东宫的嫡长子。
萧惟浑浑噩噩地皱起眉头,他拨开眼前张牙舞爪的卢云谏,想往下再看一层,果然就看见熟悉江南庄的褚瀚被灭口,看到平麟苑中对他下死手的刺客,还有先帝驾崩那日闯入宫禁窥伺的邓易细作。
不对,都不对……
萧惟胡乱地挥着手,画面终于来到大婚第二日萧婺来探望淑妃那一幕。萧惟看见萧婺提着食盒,从盒盖封口处拔下一根精致的细纹铜棍,盒盖一层一层自动打开,然后,食盒爆炸——
两根细纹铜棍奇迹般地重合在一起。
是这样啊……
萧惟解决登闻鼓案,识破《仕林录》的阴谋,捏住了卢云谏的死穴,他们当然要费尽心力置他于死地。
和萧爻一样,他这艘船上也藏了他们的人。
萧惟恍然,除了凝胶还有炸药,原来一直以来和红鹰勾结的人不是萧豫,而是……
处处关心他照顾他,看上去最神经大条的三哥——
萧婺。
“婺”为女宿,星群的形状正与“乚”字相似。
那不是梦,那把剑刺死的不是谢无猗,而是威胁到他的弟弟啊……
眼看就要彻底沉入深渊,冥冥之中,萧惟感觉到一双纤细有力的手环住他的胸膛,带着熟悉的温度将他向上托起。
小猗,是你吗?
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,萧惟本能地抓住手边的浮木爬上去,咳了许久才勉强睁开双眼。此时,谢无猗也已站在浮木的另一端,帮他维持住平衡。
萧惟刚要唤她的名字,目光却定在她的头顶,一动不动。
见萧惟表情有异,谢无猗忙取下发髻上的白玉簪,手指不由一颤。
她的簪子在水下受到撞击裂开了,在半边白玉的包拢中,赫然露出了隐藏的……青色翙文簪。
谢无猗眉头抖动了两下,便把簪子插了回去,盯着萧惟一言不发。
“你……”
萧惟说不下去了,谢无猗这支簪子从不离身,他从前一直以为是乔椿或花弥留给她的,可他现在看到的是什么?她是红鹰的人?
一些不合时宜的片段挤进萧惟的脑海,蚕食着他的理智。
平麟苑中,当他找到奄奄一息的她时,她身旁的刺客盯着凤髓伞,轻声说了一句“青鸾”。
后来在二狼山,她骗两个红鹰手下为她做事,若非有实证,红鹰怎会轻易相信她?
数日前质问吕姜后,她还埋在他胸前,问道如果她也骗了他呢。
……
许多事都有迹可循,无论走到哪里,他们头顶都笼罩着红鹰的阴影,天下哪有这么多巧合?
可一路走来,他们的信任早已到了生死相托的境地,甚至就在两天前他们还依偎着彼此吐露爱意,进行着世间最亲密的举动,难道一切都是假的吗?
不,萧惟浑身颤抖,一定是他错疑了她!
谢无猗清高不群,岂能与红鹰为伍,与萧婺为伍?
萧惟瘫软着趴在浮木边,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。
封达早不知被炸到哪去了,成慨等人尚在水中挣扎,豆大的雨点砸得他面颊生疼,然而萧惟什么都顾不上了。这个近在咫尺的女子,这个他深爱的女子,此刻的眼神冰冷得像个陌生人。
“你是……青鸾?是你炸了船?”
谢无猗站得笔直,眼眉微垂,睫毛三三两两地粘在一起,没承认也没否认。
“小猗,”萧惟忽然笑了,“你是不是有苦衷啊?你在冒充青鸾对不对?你有麻烦可以告诉我,我和你一起——”
“没有。”
萧惟好不容易抓住的希望被短短的两个字击碎了。
破损的素衣紧紧贴在谢无猗身上,深紫色的披风傲然纷飞,萧惟看着悬在她腰间清泠泠的玉佩,看着他亲手雕琢的礼物,仿佛在看一场笑话。
他曾无数次被人背叛过,但萧惟从没想过谢无猗也会骗他。愿赌服输……呵,他真是输得太彻底了。
一时间,萧惟万念俱灰。他什么都不想问,不露出半分软弱的表情便是他最后的尊严了。
谢无猗忽然直视萧惟,眸光微闪,“萧爻海难的证据都收好了吗?”
萧惟红着眼睛,冷冷反问道:“你想夺回去吗?”
谢无猗的左手小指略动了动,往前走了一小步。浮木剧烈地摇摆起来,萧惟当即握紧双拳,哪怕知道自己打不赢,他也要死在拼命的路上。
那道一直凝望她的目光,至此不再灼热,不再温柔。
谢无猗停下来,散落的头发在狂风中飞舞,遮住了她眼中所有的情绪。很快,她拨开乱发,轻声对萧惟道:
“殿下,活下去,找我报仇吧。”
说罢,谢无猗拢起披风,一个旋身踩翻了浮木。苦涩的海水再次涌入肺腑,萧惟却不再挣扎。
算了,就这样吧,既然所有人都想让他死,那他就如他们的愿。
可就在萧惟闭上眼睛时,那双他念想过千百遍的手再次触碰到他,把空了一半的气囊按在他的口鼻上。
萧惟忙去扯开,他不稀罕她的施舍,可谢无猗却依然坚定不移地抱住了他。她紧贴他的背停息片刻,示意他不要动,而后只用左手用力一推——
水浪湍急,力量消失。萧惟下意识回头,却只看见模糊的影子飘然坠落,离他越来越远。
萧惟永远都不会知道,就在刚才二人入水的同一刻,海面上万箭齐发,直把浮木射得四分五裂。
不过弹指之间,一个浪头打来,湮灭了所有踪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