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三章 逐鹿 (第2/2页)
谢无猗眉头不禁一跳,刘氏不是说何茂良虐杀了她的孙女吗?
日头转过中天,冷意渐退,谢无猗却依然觉得后背在不停地冒汗。她定了定神,默然交握住十指。
萧筠命落照呈上从登闻院抄出来的卷宗,“王巍的人马重新验尸,对比原始的记录,确定刘氏孙女除了颈部的勒痕外,全身并无其他伤处,且尚是完璧之身。”
“没有伤口不能证明她不是被何大人逼死的。”谢无猗手捧卷宗,下意识喃喃。
“不错,”萧筠颇为赞同地点头,“但何大人说在刘氏孙女死前,他并没有见过她。”
一个时辰前,萧筠在登闻院亲耳听到了何茂良的供词。
“下官到陵州后听说了刘氏的案子,可玉大人手脚干净,实在查不出什么。”何茂良笔直地跪在堂中,平静开口,“下官只当他知道下官就任按察使有意隐瞒,便向刘氏提议去泽阳上告。”
王巍余光瞟过萧筠,战战兢兢地问道:“那何大人为什么要收刘氏仅存的积蓄?”
“仅存的积蓄?”何茂良面露错愕,“下官不知,下官收钱是为了让她安心。”
说到这,何茂良不禁苦笑。后来刘氏的举动证明她对他并不放心,不过事已至此,何茂良也无需隐瞒,索性照实说了。
“刘氏为了讨好下官,把唯一的孙女献了出来。可当夜下官恰好去和陵州故旧游湖,回来时才发现刘氏孙女在下官的房间里上吊了。”何茂良双手微握,朝萧惟和萧筠磕了个头道,“刘氏告发那天,下官想起此事,一时心虚逃走,这一点下官不否认。”
刘氏没有钱,只能将孙女草草收葬,且因为伤心过度变得神志不清,坚持认为是何茂良骗占了孙女之后又将她逼死。不过这些细节何茂良并不清楚,他到陵州公务繁杂,总不可能只关照刘氏一个人。
何茂良的口供与陵州的回报相符,他的行踪也有充分的证明,基本已成定论。谢无猗抿紧嘴唇,如果何茂良无罪,刘氏孙女并非被虐杀,这就意味着刘氏在诉状中说谎了。
这一桩是假的,那其他内容呢?
谢无猗忽然抬起眼睛,“刘氏的背景呢?”
萧筠眸光微闪,手在栅栏上重重拍了两下,“这个有点麻烦。刘氏年轻时曾在青楼做歌伎,后来被人赎身,但依旧没有脱离贱籍。”
谢无猗心里“咯噔”一声。她当然听得懂萧筠的潜台词,如果刘氏是风月场的老手,那她的身份就有了污点,其证词的可信度也就大打折扣。
“贱籍是贱籍,伸冤是伸冤。”谢无猗与萧筠对望一眼,坚定地道,“就算曾经十恶不赦也不影响她争取自己应得的钱粮,更何况她的五个儿子为国捐躯,不能到最后连个名分也没有。”
萧筠赫然失笑,“弟妹,你为什么那么坚信刘氏的儿子们是为国捐躯呢?”
谢无猗怔愣不解,征兵文书由官府派发,萧惟也看过,难道文书还能造假?她刚要发问,萧筠却抬手止住了她的话。
“本宫提醒你一句,玉大人毕竟是卢相的侄子。”
熟悉的感觉重新撞入她的神志,一盆冰水泼剌而下,令谢无猗悚然而惊。
此前为了调查军粮押运案,她曾窥见朝中党争暗流。而萧筠这句话,无疑又让她想起了想要灭口书生的两路人——
卢氏的那枚飞镖的确想要书生的命,卢云谏负责邛川战后抚恤,卢玉珩与他同出一族,他自然有理由阻止刘氏闹事。
而窦文英的人是去救书生的,他要保住卢云谏的“罪证”。
萧筠不知道谢无猗曾让人跟踪刺客,她看着谢无猗攥紧的拳头,补充道:“有人以为自己位高权重就暗中怂恿,借邛川旧事给卢相使绊子,弟妹觉得这步棋走得聪明吗?”
不聪明,简直愚蠢!
卢云谏的势力遍布朝野,边境还放着手握兵马的萧婺,便是萧豫也不能拿他怎么样。这样看来,就算窦文英想借刘氏之事指卢云谏玩忽职守,污蔑萧惟,也只会激起卢云谏更强烈的反抗。
如果卢云谏被逼急了,只要他一句话,刘氏手中的征兵文书就可能是假的。
一旦文书是假,谁人伪造文书,刘氏的两个儿子去了哪里,邛川之战必将引发臣民的无数揣测。而最终,没有人会在意文书的真假,这把火还是要烧到萧豫身上。
毕竟他是萧爻战死后最大的获益者。
疑心杀人比真刀真枪更为可怖。萧筠几乎是在明示卢云谏和窦文英相争,谢无猗却没有回答她,有些内情,终究不是她们该在这里讨论的。
“弟妹,现在外面的百姓又聚在登闻院外讨要说法了,”萧筠轻扶谢无猗的肩膀,“你去替六弟听听民意吧,他身为燕王尚被人议论,更何况其他人呢。”
当初,谢无猗让王巍派出三路人马,分别调查卢玉珩、何茂良和劫匪。如今,萧惟的嫌疑洗清,何茂良的罪名子虚乌有,那卢玉珩那边呢?
谢无猗侧头望向肩头那微微收紧的手指,意识到萧筠并不打算和她谈刘氏的案子了。纵然心中有无数谜团,谢无猗也只能行礼告退。
萧筠扬起下巴,取过谢无猗用过的弓用力一握。落照走上前,悄声问道:“燕王妃能明白殿下的苦心吗?”
“但愿她比六弟聪明些,”萧筠揉了把脸,沉声道,“六弟一味追寻真相,却连卢相和窦相那两只老狐狸争来斗去都看不清。”
萧筠转过身,点燃火折子烧掉怀中的一封信函。纸张化为灰烬,吞没了信的末端缀着的那个小小的“窦”字。
一腔热血反噬己身,萧惟和窦文英太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