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九章 告御状 (第2/2页)
此言一出,周围人当即炸了锅。敢告卢玉珩和何茂良,这位老妇人胆子可真大。大家都抻长脖子好奇地张望着,等待她的下文。
谢无猗回头扫了一眼,发现一直跟着他们的何茂良不见了踪影。她借披风的遮掩轻捏萧惟的手掌,提醒他小心。
萧惟会意,不动声色地浏览起老妇人的诉状。
“民妇夫家姓刘,丈夫死得早,留下民妇拉扯五个儿子长大。”刘氏一把鼻涕一把泪道,“我们五个儿子都打仗死了,刘四和刘五分明是登记在册的邛川士兵,可玉大人却非说他们没上过战场!”
谢无猗眉头一跳,卢玉珩的胆子这么大吗?她转头去看萧惟的神情,刘氏的哭诉还在往耳朵里钻,“打完仗之后,民妇没有收到我儿的尸骨,玉大人还不给民妇发钱粮!他好几次让手下上门骚扰民妇,害得民妇走投无路,也走不出陵州……”
按大俞律例,官府应给战死沙场的将士亲属发放抚恤金和粮食,聊作补偿。若连这些也要贪墨,心真是黑成炭了。
刘氏双手撕扯着衣领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“民妇不缺那点吃的,可为什么想要儿子的尸体盔甲也变成了骗吃骗喝啊?”
状纸下附着当初朝廷征兵留下的凭据,还有左邻右舍的供词,众人都证明刘四和刘五确实是邛川之战前被征调走的。萧惟粗略看过,文书有官印不似造假,刘氏邻居的供词也都画了押。
如此说来,刘氏所言应该不虚。
萧惟的表情很难看,近一年来,这些不公他已经陪着谢无猗领教过很多了。可刘氏当着泽阳百姓的面喊冤,这就有点超出他的预想了。
刘氏的每句哭诉都像是利刃,一道道划开歌舞升平的帝都,让人们看到所谓盛世背后的淋漓鲜血,看到为国捐躯者不得正名,看到强权下的弱者不得控诉。
太真实,太丑恶。
“几个月前,陵州来了一位按察使,民妇不知道按察使是什么官,但那个大人说民妇可以继续求公道了。”刘氏佝偻着身子,不停地捶地,“都是民妇愚蠢啊,居然没看出来他和玉大人是一伙的!”
一直在旁沉默的裴士诚忽然插嘴问道:“陵州按察使?姓何?”
刘氏忙不迭地点头,“当初民妇给何大人送钱,他一开始不收,后来又告诉我他收了这钱我才能安心。民妇觉得他就是青天大老爷,可谁能想到他不仅骗走民妇仅存的积蓄,还虐杀了民妇唯一的孙女!”
听到这里,百姓们再也忍不住,纷纷议论起来。
“这大娘真可怜,遇到这么些个可恶的贪官!”
“嘘!你没听她告的人是谁吗?那些人咱们可惹不起……”
刘氏鸣冤牵扯到炙手可热的卢氏,裴士诚被何茂良气得脸色发青,萧惟却陷入了沉思。
战后抚恤一直是卢云谏负责,不考虑卢氏家里的矛盾,卢玉珩身为陵州刺史,实在没必要为了报复卢云谏就和刘氏一介民妇过不去。
陵州只有刘氏进京告御状,邻居给她作证时也没有提到旁人,卢玉珩侵吞抚恤金会只吞掉刘氏一家吗?
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?
“我有个疑问,”萧惟折好状纸,低头看向泣不成声的刘氏,“既然你说刺史百般阻挠,那你是怎么来到泽阳的?”
刘氏翻开打满补丁的衣袖,瘦骨嶙峋的手臂上赫然露出几道伤痕,直让人倒吸一口凉气。
“大人明鉴,民妇是借玉大人升迁的机会逃出来的……”
两个月前卢玉珩被调任回京,新旧刺史交接公务时守卫难免松懈,如此倒也说得通。
“民妇本来想上京,可半路遇到了强盗,直到进京还有人在阻拦民妇。要不是一位好心的小哥帮忙,民妇早就没命了。”刘氏呜咽着抹掉眼泪,继续磕头道,“民妇只是想求个公道,怎么就这么难?他们为什么要杀民妇啊……”
眼见一个年迈的妇人冒着生命危险进京,百姓群情激奋,人群中也出现了骚动。
“你们听到了吧,他们还要灭口!”
“大人为何沉默?难道是登闻院不想接大娘的案子吗?”
“他们肯定是怕那位大人呗……”
“怕什么怕?大娘好不容易拉扯大几个儿子,如今一个个为国而死,她这个寡母竟然连儿子的尸骨和一点钱粮都得不到,陵州离泽阳这么近,天子脚下,大俞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?”
王法。
萧惟不觉冷笑。民怨沸腾,他身为燕王,兼任刑部尚书,可谓是皇亲贵胄和刑狱公正的代表,更是立在那可笑的朝局天平正中央的一朵花。
看似无足轻重,却受万人瞩目。
刘氏在他刚回京的节骨眼上告状,他脸上的耳光已经扇得够响了。
萧惟甚至怀疑,这个案子是不是有人故意送到他手里,以转移他对曹若水的注意力的。
谢无猗寸步不离护在萧惟身边,生怕百姓再像上次那样被有心人利用。积雪被行人踩得四分五裂,谢无猗专注地观察周围的情况,当余光瞥到挤进人群的京兆尹应顺时,她心里提着的一口气骤然松懈。
不得不说,应顺其人虽只有平庸之才,但胜在认真敬业,这样的人难成大贵,却足以担当官府与百姓间的桥梁。就譬如谢无猗现在看见应顺及时带人赶到,比看见封达还高兴。
萧惟盯着刘氏思考了一会,待义愤填膺的百姓稍稍平静后才道:“是刺史得知你要告发他,于是派人灭口?”
“好像不是……”刘氏迟疑着摇头,拨开凌乱的白发道,“民妇听那些人私下里说是,是……燕王殿下派他们来阻拦民妇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