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九章 罪恶 (第2/2页)
是啊,桑琛惯会自保,宁可在关庆元的淫威下苟活也不愿出首检举。以他的为人,买个私宅收容晚三秋和阿福已经是极限了。
一想起桑琛的表现,谢无猗渐渐品出些别的滋味。
他知道晚三秋和阿福是吊雨楼镇的幸存者,却对这场大火讳莫如深,这里面恐怕另有文章。
“我的伤好治,阿福却总是反复,要用好多药,于是我和桑大人说我要当戏老板,我会自己挣钱养活阿福,他的大恩我来世再报。”
之后,桑琛做了两件事,一是给晚三秋办了身份文书,二是在吊雨楼镇外面筑起了数丈高的围墙。
一日不见,如三秋兮。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。
两人做好约定,桑琛再没来过私宅,而晚三秋凭借出众的能力进入秋园,把半死不活的戏班子教成了闻名西境的名伶。为了遮掩身份,晚三秋女扮男装,做出张扬狂悖的断袖之态迷惑众人。
有了名气,官府自然会为晚三秋作保,她也有了源源不断的银子给阿福治病。晚三秋一跃成为合州的名人,只不过她的内心不足为外人道也。
她踩着族人的鲜血,两手沾满罪恶,而到最后甚至连报仇的对象都不知道。
那个将军……
“你们能想到当年万人垂涎的‘双璧’竟成了现在男不男女不女,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吗?”晚三秋无奈地苦笑,“没办法,为了复仇,我总要先生存。我在秋园一待就是两年,赚足了名利,可惜啊,遇见你们,我没办法复仇了。”
她豪气干云地一挥红绸,“好了,我的故事讲完了。”
“不,你没有讲完。”谢无猗猝然开口打断晚三秋,“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杀人,你该知道不是他们放的火。”
晚三秋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“我知道你控制不住自己,所以乞丐混混秀才我通通不问,我只问你,为什么杀孔帆?”
晚三秋定定地看着谢无猗,她明明生着一张寡淡的脸,眼睛却又黑又亮,简直令人生畏。晚三秋不觉有点走神,这个人和乔椿真的是亲父女吗?
为什么那般柔善的乔椿会教养出这么个凶神恶煞的魔头?
晚三秋垂下眼睛,谢无猗也不催促,任由她思考了很久。
最后,晚三秋终于抬头答道:“他是个意外。我在二狼山外偶然看见两个船工跟踪孔帆,亲眼看他杀了他们,模仿的还是我杀人的手法,我一时气愤就动了手。”
晚三秋说得轻描淡写,谢无猗忽然笑了,用更加轻飘飘的语气道:“就这样?”
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,”晚三秋冷笑,“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之人,为了已死的族人杀掉那么多无辜的人。是,这是我的罪恶,我认,我无所谓!可你呢?”
谢无猗心下一抖,掌心不自觉地渗出冷汗来。
“你爹的事我多少听说过一些,私改路线,不上报朝廷,最终害死了太子,他死得不冤。”晚三秋扫过谢无猗虚握的双手,十分愉悦地揭她的伤疤,“就因为他没有冤屈,你又嫁进了皇室,你当然可以站在冠冕堂皇的权力巅峰来指责我——多么高尚,多么正义!”
谢无猗依旧沉默不语,一旁的萧惟轻轻握住她的手,沉声提醒道:
“注意点分寸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还有您啊,燕王殿下,”晚三秋耸了耸肩,“她爹害我没了家,我甚至还帮您救了她,已经是以德报怨了!可您听了这么久,不问放火的将军,不问枉死的百姓,却只在意我出言不逊冒犯天威!”
晚三秋霍地站起身,如果说浓妆下的她是个圆滑的风月老手,卸掉伪装的她是个清秀但有些见识的歌女,那现在的她就是彻彻底底袒露胸膛,把狰狞的伤疤全都示于人前的魔鬼。
她肮脏,她不堪,她自地狱归来。
“周郎因为一个善举,因为要给你兄长供粮,就给整个镇子招来灭顶之灾,难道他不无辜吗?死掉的近千人不无辜吗?”晚三秋厉声喝问,“吊雨楼镇一夜之间沦为废墟,从此成为合州禁忌,甚至至今仍然有人说周郎是灾星,是合州没落的罪魁,朝廷对此不闻不问就是理所应当吗?”
一句句质问沉重地击打在萧惟和谢无猗的心上,如同一道道魔咒将他们困住,然后撕开清平的世界,掀掉上位者的伪善,让他们看到——
阳光之下,遍地尸骸。
芸芸众生,不过蝼蚁。
“你们觉得我疯狂,对啊,我早就疯了,两年前就疯了!”晚三秋哈哈大笑,笑到要靠手扶屏风才能勉强站稳,“你们根本不懂我的恨,滥杀之人该杀,诋毁之人更该杀!如果能以我之罪为周郎正名,我就是再杀千人万人也不后悔!”
寒夜里摇摆的树枝定住,天地静止,唯余那刺耳尖利的笑声回旋萦绕。
如断弓,如裂帛。
“我有两个问题——”
谢无猗的语调寒冷如冰。她一开口,晚三秋的笑立马被冻上了。
“你回答我,吊雨楼镇的事我们就会查。”
晚三秋眼前一亮,“真的?”
谢无猗没应她,只自顾自道:“第一,你交代了杀人动机,为什么不交代‘杀人动机’的动机呢?”
晚三秋果然被这句语焉不详的问话震住了。
她在官场和民间摸爬滚打,也算赚足了见识,却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两个人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更难缠。
“我换个问法,两年来造谣诅咒周梁的人不会少,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月才开始动手?”谢无猗眸中的迷惘消散,她扬眉一笑,“说吧,是谁怂恿你这么做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