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六章 孤身 (第2/2页)
凝结在空气中的幻音还未消散,谢无猗腰带出手,准确无误地勾住左前方的一处泛光的环形石壁。她之前没有见到这个光点,看来是被刚才的羽箭触发的。
就在谢无猗双脚离地的一瞬间,地面尖刀林立,刀尖上泛着淡淡的褐红色的寒芒。
吸饱餍足的血迹昭示着,这是另一处“小梅丛”。
二狼山和江南庄的机关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吗?
这样的猜测从谢无猗脑海中闪念即逝,她凝神屏气,借力一荡,单脚落在正对面唯一一处安全的地方,环形石壁同步收缩回墙面,平整的地面塌陷,她脚边的土地现出悬崖峭壁的本相。
太恶毒了吧!
谢无猗心里暗骂一声。前后都是深不可测的危崖,她现在可真真正正只有双足支撑,不得不集中十二分的精力,辨别黑暗中的声息,不敢有毫厘之差。
机关的始作俑者肯定不会给她寻找生路的机会,迅即头顶再次有羽箭射出,谢无猗不得不用腰带卷住一块岩石稍作借力,翻身跃下悬崖。
羽箭如同疾风骤雨穿透岩石,带起巨大的轰鸣,谢无猗的手被震得又麻又痛。不过在生死之间,她的思绪却渐渐明朗,甚至还带有一丝兴奋。
下一步呢,下一步是什么?
来啊,让我见识你的本事啊!
谢无猗单手拉住腰带,不动声色地挂在悬崖边,在心里读秒。
“机关总是一环扣一环,看不出关窍的时候就等,”缇江的声音还在继续,“从某种角度来说,设计机关的人比落入险境的你更着急。”
五息过后,原本黑暗的山洞逐渐明亮起来。
然而谢无猗的心却并没有跟着敞亮,她看清了光亮的来处——悬崖下燃起的熊熊大火。
不仅如此,头顶和四周宽阔空荡的崖壁上翻出钉板,正快速朝她压来。
白雪覆盖大地,月光洒落海面,这是一张庞大的网,一篇早已写就的碑文,每一经每一纬,每一笔每一划,都不留翻盘的可能。
谢无猗的身形微微一滞,刀光和火光交织在眼中越来越近,她只觉得毛骨悚然。
高兴得太早了……
但谢无猗之所以能在无数次危险中化险为夷,绝好的运气是一方面,更重要的是她从不放弃,即便是绝境也从不放弃。
直面死地才是她的一贯作风。
税粮尚未找到,萧惟还在等她回家,她怎么可以停在这里?
“去走死路吧。”
不动就是等死,这种地形苍烟派不上用场,谢无猗当机立断收回腰带,如同折翼之鸟堕入火中。
这一幕与阿特罗的高塔牌宿命般地重叠在一起。谢无猗用力将双眼睁到最大,明烈的火光刺得她眼眶酸疼,面颊愈加燥热。眼看她就要和烈火来个亲密拥抱——
下坠只是短短的一瞬间,却被纷乱的思绪拉得很长很长,长到谢无猗想起了很多人。
她想起花飞渡教她功夫,她的双手起满水泡也只敢在被窝里哭;想起乔椿送她出门闯荡时,明明万分不舍还是满口嫌弃,指责她叛逆得不可理喻;想起萧惟迎娶她那日,激荡在他眸中广阔浩荡的碧海青天……
一个个熟悉的人如走马灯般在谢无猗面前掠过,谢无猗想到的最后一个人,是她的师父缇江。
她一袭白衣,坐在海港里的小舟里,默然凝望谢无猗。深棕色的瞳眸有慈爱,有悲悯,更有遗憾。须臾,缇江挥动衣袖,小舟翩然入海,花白的长发遮住她的身形,再不回头。
赤火起,高塔落。
谢无猗蜷起身体,做出自我保护的姿势。她已经活过十八岁,如果这就是她生命的尽头,她亦能欣然接受。
只不过还有些愿望没来得及实现,有些人没来得及爱罢了。
在火舌噼啪爆响的嗡鸣中,谢无猗听到了一声不和谐的卡顿。
悬崖对岸弹出一块柔韧的踏板,她眼睛一亮,踮起双脚踩住踏板,在空中急转身躯,斜斜飞落在对面的平地上。
谢无猗翻滚几周立即跪地戒备,机括不再转动,她的嘴边浮现出如释重负的微笑。
又见面了,玄柔先生。
从掉入陷阱开始,七步机关处处杀招,又处处绝地逢生,能做出这样的手笔,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。
谢无猗重新束紧头发,用发簪固定好。还不待站起,她便眼前一黑,双手被人绞住,身体也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。
用毒?
谢无猗不禁暗呼倒霉。百密一疏啊,她光注意提防机关,没想到那燃烧的火焰竟然有毒。她冷哼一声,不知是怪自己学艺不精,还是怪玄柔先生太过狠毒。
从呼吸声判断,对方至少来了三个人。谢无猗被他们推搡着,跌跌撞撞地往前走,脖子旁边搁着一把又冷又硬的刀。
不过她没打算挣脱,机关都闯过来了,不见见主人岂不亏?谢无猗虽然头晕眼花,依旧努力凝神屏气,通过声音和气味默默计算着方向。
从悬崖那边出来,他们在往西走,期间应该经过了三条岔路和两个储存食物的地方。然后向南拐,那里有水声;再然后向东,有隐约的血腥和铁锈味……
哟呵,山中还有牢房?
谢无猗咬破舌尖,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。过一阵,这些人又押着她往北,往西……
奇怪,他们怎么一直在兜圈子?
她又不是驴!
不过已经到达人家的地界,谢无猗只得忍下来。她一向自诩定力非凡,然而这次不知是不是中毒的缘故,等走到第五圈时,谢无猗再也没了耐心。
“五圈了,”谢无猗自黑暗中撇撇嘴,“魏娘子,有意思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