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二章 一叶障目 (第2/2页)
谢无猗的唇角浮起森冷的笑容。
“你去问阎王啊。”
下一刻,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,叶娘忽然扑到谢无猗身上,张口咬住她的胳膊。谢无猗被叶娘推倒在地,还没来得及爬起,她的眼前便划过一道明亮的火光。
和那道光交织在一起的,是叶娘决绝又得意的眼神。
“是你!就是你!”
伴随着狰狞的尖叫,一团火球从沈烟亭一跃而下。
咚——
亭中寂然无声,只有火舌在噼啪滋长。
身后有人正疾步走上台阶,谢无猗挥袖一扫,打翻石桌上的茶杯,顺势将叶娘的金镶玉镯掩在怀中。
秤砣七配的解药药力过猛,谢无猗坚持到这一刻,再也忍不住喉中的腥甜。
她支撑着爬起,一口血喷在碎瓷片上。
萧惟来到亭中时,只看见地上有两盏摔碎的茶杯,旁边素衣女子臂上的孝服撕裂,嘴角一片猩红。
恰如画纸上一丛淬了星染了月的潋滟红梅。
原来,萧惟在灵堂找不到谢无猗,便带了几个侍卫满宫搜寻。至御花园时,他远远看见谢无猗和叶娘在沈烟亭里说话。可不知怎的,当他绕过假山走上这短短十几级台阶之后,谢无猗就吐血倒地,而叶娘——
萧惟跑到栏杆旁,兀自看向在烈火中直着手臂挣扎的叶娘,只觉得汹涌的血海在耳边久久激荡。
他再次转回头,谢无猗从他眼中读出了浓烈的,不加掩饰的悲伤。甚至,平日里那些嬉笑打闹的亲昵和关心,那些能乱人心窍的灼然流光,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谢无猗自嘲地扯起嘴角,可牵动的却是另一口淤血。
眼前盘桓的虚影散去,谢无猗早已精疲力尽,她按住石桌想要站起,身子却软得厉害。萧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,没有伸手去扶。
谢无猗知道他在怀疑她。
她前脚刚为淑妃解了烁金蛊,后脚叶娘就因烁金蛊毒发死在火中,傻子才不疑心呢。
叶娘用自己的命在萧惟心上扎了一刀。
可谢无猗也没办法,纪离珠的故事太复杂,她现在没有力气对萧惟讲。
而且,谢无猗到最后也没问出纪离珠和叶娘的图谋,或者说是那个重出江湖的神秘组织的图谋,就连叶娘吐露的“青”字同样没了下文。
萧惟恼她,恨她都没错。若不是因为她,因为乔椿的案子,这些事怎么会落到他头上?叶娘是萧惟除了父母以外最亲敬的乳母,也不会因她而死。
谢无猗用了挣命的力气才重新站起,豆大的汗珠从鬓边落下。她抬手抹掉嘴唇上的血,一跳一跳的疼痛从心口纠缠到四肢百骸。
她不觉腹诽,秤砣七的解药也太猛了。
沈烟亭外,火光照亮了半边天。
“怎么回事?”
卢皇后不悦的声音自亭外响起,她登上亭子,看到满地狼藉后同样震惊不已。
萧惟上前一步,沉声回道:“母后,叶娘因为母妃生病关心则乱,竟在僻静处找王妃兴师问罪。她们发生了争执,叶娘不慎引燃了火烛,失足坠楼,请母后明鉴。”
卢皇后是带着祝伯君和禁军紧跟萧惟来的,自然听见了叶娘死前那意有所指的喊话,一行人当即什么表情都有。卢皇后扫了一眼衣着不整像条破布口袋的谢无猗,不禁皱起眉。
“王妃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?是打算对大行皇帝不敬吗?”
“母后息怒。”还不等谢无猗回话,萧惟便抢先道,“是叶娘先冲撞了王妃。”
卢皇后不是看不出萧惟的维护之意,她今夜本就心绪不宁,不想再因为淑妃动怒,便顺着萧惟的话道:“既然是叶娘无礼在先也就罢了,你们赶紧回去守灵吧。”
二人答应着退下,谢无猗手扶膝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,看见了叶娘无比惨烈的死状。
焦黑的骸骨上,赫然泛着点点金斑。
谢无猗默了一默,目光扫过祝伯君,却见这位一贯沉稳持重的老将军竟面无人色地盯着叶娘,双唇颤抖不已。她刚要上前询问,手臂就被萧惟用力拉住。
“走吧。”
箍住她的手掌冷硬如冰,谢无猗挣了挣,勉强自他手中脱出。萧惟没再说什么,默不作声地在前面引路。封达和成慨连大气都不敢出,只暗暗觑着谢无猗的表情。
谢无猗再次吞下从肺腑中呛出的血,安静地,平静地跟在萧惟身后。
他们是假夫妻,萧惟的态度,她本该是无所谓的。
但谢无猗只是感情淡薄,又不是不通男女之事。在今夜以前,她还觉得是萧惟对她有别样的情愫,哪怕做戏也多多少少带了点认真。可现在看来,昏了头的大概是她自己吧。
扪心自问,谢无猗有点在意萧惟误会她。
她分明救了淑妃,搅了纪离珠的局。
谢无猗不喜欢有话不说徒生误会,可这次她真的懒得解释,或者说她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。
总归是笔孽债,还是等萧惟冷静下来再和他好好聊聊吧。
谢无猗默叹一声,继而想起了缇江,想起了那个每次在她痛苦无力时指引她方向的天底下最好的师父。
曾经,缇江用一片浓绿的树叶挡住谢无猗的视线,问她风在哪里。
“看不见了对吗?”缇江温和地笑道,“用心去感受,它还在,对吗?”
谢无猗十分乖巧地点点头,心中却道缇江只是蒙住了她的眼,又不是把她塞进麻袋,弄什么玄虚?
再说,浮动的发丝是风,荡漾的柳条是风,回迁的春燕也是风。
就在一片飒飒中,缇江沉声道:“小蔚,你会走过许多荆棘,越过无数悬崖,但你要记住,永远不要被眼前的迷雾所惑。”
彼时她想,怎么会呢?
我可是乔蔚呀。
而现在,谢无猗抬头直视微明的天空,任那凌厉无情的曦光灼痛她的双眸。
燕子还会飞回头顶,可去年的风终究是不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