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五十六章 (第2/2页)
身影太晓得自己和那个男孩,是个什么东西了。
他看着女孩的面容,开始掐算。
“来,先看看你面相命格。”
算着算着,身影停顿了,惊讶道:
“咦,这么好,这么凶?”
这女孩的命格,贵不可言的同时,又极尽坎坷。
身影经历过动荡分裂时代,这样的命格,他只在亡国公主身上见到过。
“唉。”
身影又走回原位,再次来到男孩身前,男孩盘膝坐在地上,闭着眼,四周阵法纹路若隐若现。
“可惜我已经死了,要不然我还真能帮到你。
啧,
算了,没意义,我要是没死,你怕是第一个要来杀我的人。
你更不喜欢我来多管闲事,对吧?
我先前说因为我来过,所以你以后的路会因此增添很多麻烦,但其实,你也没怪我。
哪怕你没有完整的记忆,但你的性格深处,应该也不想重走我原先走过的路。
要是没点变化,你反而会觉得很无聊。”
身影再次抬起手,放在了男孩脑袋上。
“嘿,臭小子,你挺会玩啊。”
……
撑着雨伞走在街上的李追远,左手掐印,呼应阵法:
“卯兔归位,辰龙立现!”
男孩原地消失。
梦鬼出现在了鬼街上。
他身后,有一群模糊的虚影,似穿着长袍,不露任何真容。
这些,是李追远自己营造出的形象。
梦鬼他刚从画中见过,其身后这些人,则是李追远以模糊手段表现而出。
好巧不巧的是,这些形象,竟真的和现实里的那些人,撞车了。
这也不是纯靠运气,而是男孩只是单纯觉得,这种做事儿喜欢藏头露尾的家伙,就该以这种方式呈现。
李追远不禁感慨:看来,自己以后没少和那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接触。
梦鬼每行一步,沿途的路人和店铺老板,全都走了出来。
他们起初毁掉了一切和酆都文化有关的东西,然后顶出了各式各样的信仰牌位。
受李兰工作性质影响,李追远对古代文化很是了解,并不是真的感兴趣,纯粹是闲得无聊,看两眼就顺便背下来了。
虽说在当代,耳熟能详的大教也就那几个,但在民间,各式各样的“淫祠”那可是数不胜数,甚至每个村都有不止一个,要是再放眼古今,那真的是五花八门,如过江之鲫。
其中绝大部分,都早已湮灭于史海。
有些只是单纯地影响力不够,也没得到古代朝廷认证,有些,则真的是和“淫祠”对上了,放现在,那就是真的无比违反公序良俗,简直不堪入目。
男孩就特意把这些,复刻了出来。
丰都,是你酆都大帝的道场,是你阴长生“成仙”的地方,这里的一切,都与你息息相关,这里的百姓,世代也在传颂着你的故事。
那我就在这个梦里,给你上演一段大不敬。
领着这些“晦气渣碎”,乌泱泱一大片,来对你跳脸。
如果纯属虚构,那还真不算什么,偏偏这里,每一个都是“真”的。
很快,队伍越来越大,“淫祠”形象也越来越多。
梦鬼率领队伍,来到了棺材铺门口。
它抬起手,身后的人潮停了下来。
阴萌站在门口,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,不停眨着眼。
作为一个丰都人,眼前的景象,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违和。
但她知道,这一切都是那个男孩的手笔,她不会阻止。
梦鬼伸手向棺材铺里一指,其身后最亲近的一批灰袍者,进入了棺材铺,然后将那口装有阴萌爷爷的棺材,给抬了出来。
阴萌这才意识到:哦,我爷爷死了。
但当下场景实在是太过离奇,严重破坏了梦的代入感,使得阴萌努力尝试之下,也挤不出多少悲伤。
梦鬼将手中的灯盏,放在了阴萌脑袋上。
然后示意阴萌过来。
阴萌很听话,她就这么顶着灯盏,走到了梦鬼身前,成为整个人潮队伍的第一排。
梦鬼从身上,掏出一条皮鞭,它将鞭子一甩,前端缠绕住了阴萌的脖颈,让她像是被拉扯的囚犯一样,在前面带路。
李追远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,因为自己要做的就是彻底激怒那位大帝,这就不可能含情脉脉还照顾着脸面。
阴萌本人也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,在她看来,这一切都是事先说好的演戏,她的注意力反而在脖子上的这根皮鞭上。
她觉得,有些眼熟和亲切。
梦鬼是受李追远操控的,所以这根皮鞭,隐约也会受到二人‘以后’记忆的影响。
说白了,梦里的一切,都是来自现实的投影。
庞大的队伍,重新开始前进。
也就是真正的梦鬼现在无法控制这个梦,也被隔离了出来,要是它本鬼在此,看到自己的形象做出这一举动,在丰都地界上,扯出这么大的阵仗,还把阴家血脉后人如此对待,怕是会当场吓死。
走着走着,人潮来到了那处浅滩边。
阴萌一边继续顶着头顶的灯盏,一边轻轻抚摸脖子上的皮鞭,她很喜欢,她很想自己以后也能有一条。
棺材,被放了下来,推入了水中,它开始漂浮。
在这里,李追远并未做修改,所以原本梦境中的已有剧情,会继续走下去。
棺材逐渐向河中央漂去,等到最深处时,忽然出现四道鬼影,将棺材抬起,然后很快的,棺材消失不见。
全场寂静。
梦鬼走到阴萌身侧,伸手,搭在了阴萌肩膀上。
男孩的声音,也出现在了阴萌的耳畔:
“接下来,才是真正的大不敬。”
“嗯。”
阴萌轻轻应了一声,没做过多反应,她对此,很平静。
身影说过,大帝并不在乎自己的血脉,没有喜,没有爱,也没有恨,就是完全的……不在意。
当你能存在很久远的时间时,子孙后代对你的意义,确实很难找寻了,你看着他们一代代繁衍下去,就像是看着你家的宠物猫,一代又一代地不断产崽,而且中途还不停地混血变串……很多代之后,串得你看起来都觉得莫名其妙。
大帝看子孙后代的感觉,甚至比看猫更不如。
因为,大帝已经来了,或者说,他的一缕目光,其实已经落在了这里。
要不然先前,也不会和另外两家形成对峙,让这个梦,脱离了梦鬼的掌握。
但已经闹出的阵仗,包括如此对待阴萌……大帝还是毫无反应。
他不仅没动怒,甚至都懒得抬眼多瞧一下,在他看来,这依旧不足以支撑他轻轻一挥手,把这里冲垮。
即使自己的后代“受辱”,他依旧觉得对这梦鬼动手,会丢了自己的面子,也会让自己的手脏到江水。
他可能还会不满,自己的后代为何还没死绝,让自己受到这种莫名其妙的牵连。
阴萌承认自己是阴长生的后代,但她对阴长生的感情,是极其复杂的,因为这里,本就无法深究。
寻常人遭了灾,受了难,再怎么也不会怪到祖宗身上去,但阴萌这里有些特殊,因为她的这位先祖还没死。
她的父亲被母亲联合姘头杀害沉尸时,她的爷爷重病一躺棺材这么多年时,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受尽冷眼时……她的这位祖宗,其实就在旁边看着。
她又不是生活在天涯海角,她就生活在丰都,生活在鬼街,这里是号称,距离酆都大帝,最近的地方。
真正能让大帝得以抬一下眼帘的,其实就是一处地方,这里,也是大帝真的被牵引过来的原因。
那就是,阴萌曾目睹过,李追远以阴家秘术,开启阴司路,送自己爷爷的遗体进去的画面。
这段记忆,一直留在阴萌的脑海中,在梦境中,受江水推动,得以被触发呈现。
而这,才是大帝的逆鳞。
外头的后人死不死绝,他毫不在意,只要别到他面前烦他。
可偏偏,在看见这里的环境后,李追远心里……想到了一些东西。
他本就是曾经在这里开门的人,现在,他又来了。
梦鬼的双手开始舞动,一缕缕黑气,在其指尖萦绕。
紧接着,前方的河面,开始延伸,出现了错迭。
先前送那棺材进去的“路”,又一次被打开了。
梦鬼举起手臂,下一刻,二踢脚鞭炮齐鸣,众人欢呼雀跃,一路牛鬼蛇神,各种上不得台面的淫祠形象……
排着整齐的队伍,上路!
去吧,上吧,到大帝的面前,跳大帝的脸!
作为“罪魁祸首”同时也是“幕后黑手”的李追远,在此刻深刻明悟了“身影”所说的:这事之后,仇结大了。
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大帝,怕是也会忍不住想即刻捏死自己。
还好,身影说过,大帝离不开这里。
至于大帝的后人,“梦鬼”扭头看向站在她身侧的阴萌,将其脑袋上的灯盏以及脖子上的皮鞭取下。
阴萌伸手,抓住皮鞭,“梦鬼”也就放手了。
阴萌把玩着皮鞭,像是拿着一件珍贵的礼物。
“我们成功了么?”
李追远:“现在还没一点反应,那就应该是成功了。”
阴萌问道:“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李追远:“不知道,但我们应该有这么做的理由,可能,不这么做,我们会死,就算不死,也会有无尽的麻烦。”
阴萌:“那现在呢?”
李追远:“我们的麻烦,应该要有大麻烦了。”
天空,乌云密布。
河面,渐渐沸腾。
不知什么时候起,河面中央、河滩以及更远处的树林山坡上,出现了一尊尊戴着肃穆面具的黑影。
它们出现得悄无声息,但当你注意到它们时,一股可怕的压迫感,即刻席卷而出。
上方的乌云,开始下坠,下方的河面,开始凹陷。
这是字面意义上的……天塌地陷。
一口巨大的黑金棺材,缓缓浮现,带来恐怖的古朴与威严。
四周,漫山遍野的面具鬼影,全部单膝跪地,开始吟诵。
这个梦,在此刻已经脱离了李追远的掌控,但他还是能去听到一些鬼影的声音。
它们不是在歌颂,这声音……是在诅咒。
大帝,真的怒了。
当鬼门开启时,一切辱没大帝者,无论你躲藏在哪里,都将面临厉鬼的索命!
……
小镇的一间小卖部里,一个老者正在打着算盘算着账,但算着算着,算盘忽然开裂,珠子碎了一地。
一间密室内,一个神婆正在给人请先人上身,身前坐着翘首以盼的客人,可神婆忽然一个抽筋,随即口吐白沫,嘴里嚷嚷着:“你该死,你该死,你该死!”
一队人正在布满瘴气的山林中行走,寻找一处古墓,为首者手中的罗盘,在此刻疯狂转动。
老屋门口,老太太正在纳鞋底,针穿破了手指,鲜血流出,将洁白的鞋底染红。
池塘边,一个老头正在晒着太阳用直钩钓鱼,但钓着钓着,池塘里的锦鲤,全部浮出水面翻了肚皮。
有一个擅长推演算卦的家族,为了家族存续以不同姓氏分居于各地,只在主家启封传信时,才受召唤,各小家出人前去为“家族”办事。
很多代以来,他们以这种方式,一次次为主家谋利,再由主家对各小家进行反补,他们也因此躲过了一场场劫难,且在暗处的水下,不断积攒着力量。
他们认为,属于自己家族的时代,即将来临。
但今天,这一刻,所有小家,这些精通卦象推演的人,甚至不用法器,只是单纯凭肉眼看,都能瞧出——大凶降临!
因为,
地府,不知所在,却又,无处不在。
……
梦鬼本体所漂浮的池塘边,一众帮其推算的灰袍者,在此刻全部发出惊呼。
原本他们的推算都在合理运行,可忽然间,可怕的警兆自心底升起,手中运算的方向全部调转向自己。
他们赶忙停下了动作,但却一个个身形踉跄,遭受了一定程度自己推算自己的反噬。
只可惜,他们一个个都遮蔽了真实面容,要是能彼此坦诚相见,怕是都能从对方脸上看出“印堂发黑”,因为这已经明显到,就算只有最基础面相基础的人,都能清晰瞧出的地步。
“到底是怎么了,发生什么事了?”
“梦里到底出现了什么变化?”
“怎么所有因果都算到了我们身上了?”
与池塘临近的那座封印伯奇形神的屋内,被锁链困锁住的伯奇,当其变成人时,发出狞笑,当其变成鸟时,则发出啼鸣。
不变的是,它的眼里一直流露出深刻的快意。
……
桥上。
梦鬼吓得睁大了眼睛,那个女人所在的那个梦,虽然早已脱离了自己的掌控,但至少还像个梦的样子。
可现在,这个梦,竟成了一团巨大可怕的漆黑。
连它这个梦境的制造者都不敢想象,要是这个梦破开,将引发怎样恐怖的海啸,又将有多少人受此株连!
与此同时,桥另一侧的湖面上,原本密密麻麻的王八,开始逐渐退去。
他们“三家”本就不屑出手,但既然有一家忍不住要出手了,那再好不过。
不过,就算在那只乌龟看来,出手就出手,弄出这般阵仗……是不是有些过了?
……
此时,作为这一切幕后黑手背后的幕后黑手的身影,正在高兴地鼓掌。
原本盘膝坐在他身前闭目的李追远,也在此刻睁开了眼。
男孩开口道:“虽然我不知道原本的我是怎么想的,但我感觉,这已经超出了我原本的谋划效果。”
身影:“不用感觉,必然是这样的,因为你的原本计划里,可不包括我的存在。
我来之前你的计划是这个样,我来之后你的计划还是这个样,那我岂不是白来了?”
李追远:“能告诉我区别在哪里么,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。”
身影:“区别在于,你原本只想砍断一只手,现在,你是真的有机会,把那整个人彻底砍死。
这甚至超出了我对人彘的预料,因为我也没料到,你小子能有办法,把那位弄得这么生气,答应我,以后别靠近丰都地界。”
“可是这些我记不住梦醒后,会忘记。”
“这的确是个问题。”
二人短暂的沉默后,又都露出了笑容。
未来的事交给未来去头疼,重要的,还是享受当下这片刻的欢愉情绪。
身影:“你小子,真的很像我,我们不仅有着一样的病,还有着相似的行事风格。
我相信,当你阅读我留下的书时,遍寻史书和各种记载,都不会有我丝毫痕迹记录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这也是天道最讨厌我的地方,因为那些与我有仇的家伙,都为正道所灭了。”
说着,身影伸手轻拍少年的肩膀:
“好了,那位大帝的怒火积攒得差不多了,你赶紧操控阵法,让他将那滔天怒意,释放出来。”
“嗯。”
李追远双手掐印,催动周围阵法:
“辰龙归位,巳蛇开吉!”
黑色的梦被打开,无尽鬼气怨念倾泻而出。
梦鬼发出一声惊呼,池塘中的本体马上睁开眼,一股脑地将周围所有灰袍人,全部强行拉入自己的梦中。
“这事是你们搞的,要下地府一起下!”
丰都,原本晴朗的天,忽然变得极为阴沉。
一道普通人无法听到的声音,自丰都深处响起,又顺着天际荡漾。
“万鬼听宣,领法旨。”
———
小龙在这里给大家拜年了,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,身体健康,无病无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