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评点本103】三章 观自在 (第1/2页)
底舱之内,空气闷浊,
清漆味、新刨木板的香气和水的腥气混杂在一起,融聚成一股发酵般的特殊味道,
阿遥自打被扔进來就沒再动过,此刻正侧躺在狭窄的小板床上,像一具被随意摆放在那里的偶人,
舱内黑森森地,沒有灯光,她眼睁睁地望着这黑暗,有一种悬浮于夜空之上的错觉,仿佛目光能无限穿远,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见,但她很快就从这错觉中脱出來,因为有一种硌痛在漫延着,好像睡觉时身下压了根锄头把,她知道那不是锄头把,而是自己的右胳膊,,此刻它正钝钝地发麻,倒好像真的在木质化,耷下來半悬在板床外的左臂则把肩关节扯开了些缝隙,里面微微地、持续地抻痛着,似乎连接处的筋被拉长、抻细了,欲断还连,若即若离,大腿和胯关节的连接处也是如此,
每一次船体微微的摇晃都会把身体带动,使得这几处地方的痛感忽高忽低,如微波绵绵伏起,形成一种既不过于强烈,又十分难以忍受的奇刑,
然而这摇晃,却又带來一种熟悉的感觉,,
是的,就像去往恒山的那架马车,
一年了,
那时春桃执鞭在前辕,常大哥抱着大小姐盘膝坐在自己对面,车厢在行进中微微晃动的场景,一如此刻,
比起南方的秋,北方的秋原更多几分爽利和清冷,而那时的秋色,却在回忆中煦煦地透出温热,
为何人生中总有这样的经过,不长不短,也许只是极其普通的一个瞬间,却能长久地留在心里,不受岁月的摧磨,
一年了,一年就这样凭空过去,而自己的记忆仿佛仍滞留在恒山,仿佛还和大哥、和大小姐在一起,沒有随着岁月前进一步,
眼前这无尽的黑,不也正像那天山顶上的夜吗……还是现在的自己,就是在恒山不曾离开,看,雪,雪花飘洒下來了,,
她脑中一空,忽然感到这雪有了实感,回神细辨,原來那不是雪,而是被几缕光丝照亮的浮尘,
怎么会有光,
光线从上层地板缝中透下來,排针垂芒,毫毫锐细,随之而來的,还有几声轻轻的步音,
回想一下,这条船形制不小,下來的时候曾转过两道梯口,那么自己所在的位置应是船的底层,上面有一层舱位,再上面才是甲板,
“哧,,.”
上层传來木板摩擦相碰的声响,和自己被干事扔下之后,关合拉门的声音一模一样,似乎上面也是和这相似的舱房,
静了好一阵子,几声唇皮吸茶的水响过后,终于有流沙般的话音从上层地板缝间泄漏下來:“呵呵呵,军师果然不愧这‘人中骄子’之名,看來以后在厂里,我还要多多仰仗你了。”
跟着是方枕诺的声音:“云兄说的哪里话,督公他老人家是红花,您和几位掌爷就是绿叶儿,像枕诺之流,不过是底下吸水的小小须根罢了,上面的总还有些风光,可教我们这些埋在土里的怎么办呢。”
云边清笑了一声,道:“我看你倒像个蚂蚁,攀枝扯叶儿的,只怕几步就要登天了。”方枕诺笑道:“枝头再高,又怎么能高得过云去,枕诺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。”云边清沒了动静,阿遥聚神听着,过了片刻,上层地板上传來硬物摩擦声响,似乎是谁拉椅子落了座,
方枕诺长长地打了个哈欠,笑声里带着些含糊和困倦:“听说京师各处馆院网罗了天下美女,繁华无比,这趟办完事情回去,可要请云兄带小弟好好逛逛。”云边清道:“你若想逛,找三档头同去最合适不过,我就算了。”方枕诺呵呵一笑:“到了这会儿,云兄不必再如此了罢。”云边清冷笑,方枕诺闲闲地道:“都说云帝潇洒高逸,不近女色,原來倒是真的,其实食色性也,活來活去,无非也就是这两样,还是不要亏待了自己才好。”
云边清沉了一会儿,道:“奢而生骄,容易坏事,我们出來带着国家使命、督公的重托,理当自律自尊,岂能自甘堕落、去沾染江湖上的不良习气,【娴墨:难得,】”他长吸了一口气,原本威慑性的声音里又多了点感慨味道:“其实,什么又叫亏待呢,吃喝玩乐那些事情做多了,也无非是那样罢了,【娴墨:腻了,可见前面说的是真话,选择善良,往往要阉割**,而**得大满足后的无聊,也能使人善良起來】”
方枕诺道:“看來云兄倒是大彻大悟之人呢。”
云边清叹道:“早年在厂里,我还是很热衷于抓揽权柄的,后來……咳,毕竟年轻吧,出來这些年在聚豪阁里一待,原也打算立下惊天伟业,回去镇他们一镇,谁知厂里的变化翻天覆地,我也享惯江湖风月,时不时的倒有点乐不思蜀,错把他乡作故乡了,唉,冷下來想一想,倒是督公说得对,人这一生一世,只要常能自在就好,什么大彻大悟的,谁能做到,还不都是笑话。”
“自在……”方枕诺重复了一句,
跟着问:“何为自在。”
云边清笑了:“你可是李老的弟子,学贯中西,理通三教,这两个字,会不懂得。”
方枕诺道:“自在二字总在嘴边,可是细细想來,便会有种极陌生的感觉,仿佛忽然就变得不认识了似的,【娴墨:爱读书人都有此经历,不仅此二字,可以是任何一个字,连着读十几个小时书,然后忽然脑子迟滞了,看着目光焦点中的字,生生地就不认识了,是常有事,】”
云边清道:“督公曾说,人生在世,总是充满了**和恐惧,会想要财物、害怕病痛、忧惧未來,为此孔门传下慎独二字,学者凡事做來‘正心诚意’,则能大勇贯身,破除此惧【娴墨:绝响逗小晴,言一本大书可总结成一句话还是几个字來着,但未说明,此处正心诚意四字,恰可做答案,】,道门讲逍遥,想让心不为外物所拘,核心反而全在一个律字【娴墨:如放风筝,要让心飞起來,要拴一根线】,唯心伏律,方得逍遥,而佛门中,察看并消除它的方法,则是‘观自在’,律心、正心、观自心,都是要找见‘我在这里’的状态,我在这里,就是自在,那么自在一时,就是一时的仙佛,不自在一刻,就是一刻的俗客【娴墨:千古第一真话,看懂照做,便是仙佛,】,能观自在,方能观世音,今之愚民将观世音三字日夜念颂,希他救苦救难,却不知观世音就是观自在【娴墨:与上文江晚讲求人不如求己相对,】,结果磕头亿万,焚尽檀林,苦无灵验,都成一场笑话。”
方枕诺心下暗惊,忖道:“之前我受荆零雨的影响悲风失意,忽听水鸭寻岸之声,遂骤然而悟,想人生在世如水鸭立于孤岛,当它发现自己的孤独,便遥望远方,希翼世界外还有一块更大的陆地,可是它们错了,这世界其实只有这一生,并无第二个彼岸【娴墨:大聪明人心里也放不下生死,思考有沒有來世问題这本身就是错了,要看得开,根本不想,就活自己的,】,佛家讲放下,是让人先明此身虚幻非实,早晚朽坏,因此不要执著,放下生死,以一种无畏的心态來面对世界,换得无限从容【娴墨:很多人说空,实未空,口中说空,还有空在,真空也非不动念,而是从來就沒有念,更沒有我來思考不动念或空不空,所以数千年來都说佛门真究竟,其实究竟有什么用,整天想这些,才最无助于心灵的解脱,】,道门也是让内心不为外物所牵,求得灵性自由,再回头以此安宁之心做自己该做的事,孔门“慎独”心法,其意也在于此,可见三教其理原一并无二致,沒有哪个是让人消极避世【娴墨:沒有了自己,就什么都不怕了,以此论之,长孙退隐,就是舍不得自己的人生,聪明人只走最保险的路,小方敢留在岛上,一來自负才高,觉得能应付,二來难说不是怕死,毕竟战场不同别的,连朱情都能中冷箭,那条路险,小方必不肯走,】,那么听他刚才这话,郭书荣华的想法,岂非与我暗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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